這一篇文章，是我在老人照護機構服務時遇到的故事。

打量著眼前的老爺爺，歲月的鑿刀在他的臉龐刻下一條條的溝壑。燈光打在肌膚上，反射出來的不是朝氣，而是遲暮的衰敗氣息。

老爺爺的雙眼瞇成了又細又長的線，就彷若是風中殘燭那搖曳的火絲，眼縫中掩藏的是一雙混沌的眸子，迷茫及沉寂攪和成雜亂的未知。雙眼與之對視，在他瞳孔裡我覓不到我的影子，更捕捉不到他所凝視的時空。

「阿公……阿公……早安！」

一聲突兀的問候劃破空氣中凝結的尷尬。

『嗯?』

好似被打擾到了，老爺爺垂著的眼瞼上提了幾公釐。

「阿公阿公！你今年幾歲啦！」

彷彿是觸動到了心底的某一條弦，老爺爺雙眼一睜，精光四射。

『哈！阿公今年86歲啦！阿公告訴你阿，阿公以前在這個新竹當班長，很會帶兵……到現在阿，新竹那裏都還保留我那時的紀錄！』

「哇！好厲害喔！那阿公你來這裡多久啦?」

老爺爺遲疑了一下。

『早就忘啦！阿公今年86歲啦！阿公告訴你阿，阿公以前在這個新竹當班長，很會帶兵……到現在阿，新竹那裏都還保留我那時的紀錄！』

「喔喔，那阿公以前是在做什麼工作的啊?」

這一次，老爺爺遲疑了更久，隨後。

『哈！阿公今年86歲啦！阿公告訴你阿，阿公以前在這個新竹當班長，很會帶兵……到現在阿，新竹那裏都還保留我那時的紀錄！』

「……」

我倆的對話好像陷入了死胡同，成了個解不開的局。老爺爺就宛若是留聲機一般，不斷的復刻同樣的記憶。不論是了什麼樣的開頭，對話的結尾總是以當兵作收。

看了看手錶，我想時間也差不多了，準備離開。然而，就在拉開椅子的那一秒，老爺爺怒目盯著著我，破口咆哮。

『幹什麼東西！班長話還沒說完，你各位阿動什麼動阿！』

看著彷若陷入魔徵的老爺爺，場面陷入了膠著。別無他法的，只好請一旁的照服人員協調一番。

後來，問了照服人員才知道，原來老爺爺是失智症加精障。

生活中，絕大多數的事情都不記得了。

他唯一記得的，只有過往生命中那最珍貴而破碎的吉光片羽。

他的時空也不在這兒了，準確而言，他正活在一個屬於他自己最美好的時代。

臨行前，再一次回頭望了望老爺爺的樣子。依舊是來時的樣子，死氣沉沉。

望著那蕭索的背影，任誰都無法將他和前一刻生龍活虎的樣子聯想再一起。瘦小的身體，乾癟的身軀，活在曾經的年華。

也許，這，就是遲暮。

生活疾行，歲月不歇，每一個人都會有這個年紀的時候。

未來的樣貌我們看不清、也探不清。或許，要脫離這遲暮的輪迴。就是盡可能的，在還能自由行事之時。多努力、多嘗試、多做些能讓自己刻骨銘心的事。這樣一來，未來也可多些拿來說嘴的茶餘飯後。